标记着“鸟儿”的生命刻痕
——读马良芬黑白版面
高海涛
马良芬的黑白版画,不要看,要读。因为,刻刀同样会在木版上写下永恒的诗行,就像马良芬留在北京今日美术馆《有鸟儿飞过……》个人画展的记忆。
展厅内,一块块巨大的木版上,是一道道、一点点、一弯弯,深深浅浅的刀痕,弯弯曲曲、黑黑白白、斜斜正正地幻化成有翅的无翅的鸟儿、巨大变形的栅子、大的小的玻璃容器、努力寻求着依附的藤蔓、纯真的惊悚的平静的大眼睛……这些元素,缩写着一个艺术家所发现的生命密码。
对于一位优秀的版画家,每一幅原版都是绝版。因为每一幅上的刻痕,都是画家平时对观察的人或事物的组合所引起的梦幻。梦幻所呈现的姿态只有一次。现为沧州画院副院长的马良芬,把童年时松辽平原上的事物,作为创作的基本元素。时间和距离,让这些元素或许成了梦幻,或许成了一件独特的过滤器。当过滤器幻化成她手中的刀,剃掉多余的木屑,留下的,就成为加入了马良芬暗示的宇宙、万物、事件和人的艺术品。法国诗人马拉美说:“诗写出来原就是叫人一点一点地去猜想,这就是暗示,即梦幻。”暗示是神秘的。马良芬留在木版上的刻痕之美,像大自然一样神秘。
“鸟儿”是马良芬的心灵刻痕,当然是会飞翔的,就连那些失去了翅膀的。这些“鸟儿”,我以前是认识的。它们在马良芬的版画里,展现的是一种穿越式的飞翔。“鸟儿”所在的位置,正是她心灵所要停放的地方。出现“鸟儿”最多的那幅画叫《飞的日子》:一个在酒杯里骑着童车、刚刚掉下一颗门牙的孩子。马良芬说:“想表现那种无知无畏的,噢噢叫的时光。”我们谁都有这段时光,这段即将踏上生命旅程的时光。
马良芬这样刻出了旅程的开始,那她怎样刻出生命就要结束的时光呢?
《生命的守望》是一个最好的诠释:画中只有一只“鸟儿”,一只从栅子头里飞出的“鸟儿”,可以想象,马良芬刻这幅画时,灵感突然而至,于是,她的刻刀迅速让栅子头卷起来化作一只飞翔中的“鸟儿”。“鸟儿”只剩了一只翅膀,仍然完全展开。当我看到画中老人的眼睛与这只飞翔的“鸟儿”时,落了泪。生命的最高境界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和这种飞翔的姿态吧。马良芬之所以不愿意创作类似《父亲》那样的画,不是因为罗立中把《父亲》表达得淋漓尽致,而是那些无数的罗立中跟风者。刻《生命的守望》的冲动,来自马良芬在长白山老家的一次住院经历,她打点滴时,邻床一位孤独的老人,也在打点滴。老人承包了一座山,种了参,一年下来,血本无归,急出了病。可是,马良芬在老人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怨,看到却是像山,像湖,像“鸟儿”飞过天空一样无痕。这时,马良芬好像听到里尔克在朗读《第七哀歌》,“但那毕竟也是生存。样样是生存。血在血管里流就是生存。”接着又说,“每次悄无声息的世界性转变都会产生这样一批丧权者,精神上不归属于上一代也不归属于下一代。”于是今日,今日美术馆里就有了这幅《生命的守望》。
不难发现,马良芬的版画里只要出现了鱼,“鸟儿”就飞离了画面。我想,这也许是马良芬的一种暗示。或许,正像亚里士多德所说:“只有那些懂得万物因果关系的人才能教诲我们明了世界。”读《游动的欲》,一眼就发现那条厚厚的嘴唇的鱼,仔细看,栅根几乎都被厚唇的、排满了牙齿的嘴咬断了,到了《衰败》中,所有的栅根都被鱼咬断,栅子不得不无标地躺在地上。鱼也因为得不任何东西吃,饿死了,只有鱼骨,可大大的鱼头上厚厚的唇还没消失。我读出来了,厚唇的鱼暗示的是膨胀的欲望。“欲”主宰下的成长是让人窒息的。与“欲”相对立的是“情”,这个情也可以理解成人之常情,人的正常生活的需求,也就是人的使命——那颗顺应天地自然的心灵。在马良芬这里,就是那些“鸟儿”。
“欲”是吞掉所有的“情”恶魔。当“欲”开始行动时,首先要撼动那颗顺天应地的心灵。马良芬感觉到了。马良芬用刻痕表达出来了。“鸟儿”就是一个标记,也是一个过度。当“鸟儿”与鱼都不在场的时候,才是最美好的时光。《初早》里刚刚生下的小牛的懵懂眼神、《小天地》里“小小的拇指姑娘,拖着长长的裙和暗绿的影子跳舞”、《绿色的船》里“发烫的土地抱紧了小狗的肚和懒散”、《那段时光》里邻家少年抱着心爱听话的狗狗,笑成一尊小弥勒佛。
这个评有些乱。应该先写《初早》、《小天地》、《那段时光》,再写《飞的日子》、《玻璃巢》,从《生命之重》(一只没有了翅膀的鸟儿,连它的影子竟然压倒了大片的麦田。)转到《游动的欲》、《衰败》,最后才是《生命的守望》。好在,马良芬还有一幅叫《再生》(一根栅子头,被鸟儿铺就了一个巢,并有小小的生命诞生了。)的画,成了这个乱评的救命稻草。
如果《初早》、《小天地》、《那段时光》是马良芬对生命的一种向往,“鸟儿”是一种提醒与告知,那么《再生》就是对她生命与艺术的升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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